第318章 刘皇叔
刚到洛阳,刘禅就闹了这么一出,实在是令人头大。
周默也十分理解,诸葛亮在这件事上,为何始终都没有开口表态。
诸葛亮虽然才智卓绝,但他的性格底色还是传统的儒家士大夫,不可能脱离时代。
虽然自刘禅登基以来,诸葛亮的丞相府,内掌民政,外掌军政,俨然已经是事实上的国家权力中心。而刘禅的皇帝班子,什么三公九卿,什么侍中侍郎,什么尚书台御史台,已经全都沦为了荣誉职位。
历史上刘禅所说“政由葛氏,祭则寡人”,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。
但诸葛亮相比于历史上那些权臣,显然对自己有着更为严格的道德要求。他很清楚,自己权力再大,也不过是因为受了先帝刘备的委托,才有资格开府治事,代皇帝来管理国家。
刘禅是君,诸葛亮是臣,诸葛亮始终没有忘记过这一点,无论刘禅如何不把自己当外人,诸葛亮也总是以君臣之礼小心侍奉,从不敢有分毫僭越。
倘若来日天下太平,刘禅要求还政于帝,诸葛亮是绝对不会拒绝的。
在这一点上,周默就差远了。
现代人的思维,让他觉得君臣之间,不能说完全平等吧,但至少大家都是人,你刘禅只是运气不错,有个好爹,而不是真有什么天命眷顾。
诸葛亮深知权力之争的残酷无情,当然不会答应刘禅这么荒唐的要求,但刘禅搬出刘备的名头,说他爹一生只愿扶汉,而从没想自己当皇帝,已经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牢牢站住,倒是把诸葛亮摆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。
周默也是一时愣住了,不知该作何表态,看了看刘禅,这小子正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,全然不知自己已经闯下大祸,再看向诸葛亮,也正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,希望能帮他解围。
周默琢磨半天,突然一拍大腿,说道:“这事儿要不先放一放再说,我现在有一件更紧急的事,刻不容缓啊。”
周默此言一出,就连刘协也大吃一惊,忍不住咳嗽了一声,心想:“放眼天下,啥事儿能比换皇帝这事儿更重要?”
连诸葛亮都是一愣,看向周默,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周默道:“王公景兴,此时正病重卧床,可能马上就要不行了,想必各位都知道此事吧。”
钟繇道:“确有此事,王景兴是我挚友,陛下唤我来这里的时候,我正在其家中。”
周默道:“我之所以回洛阳来,是受其子南乡太守王子雍所托,从南阳找来一名神医,去给他爹看病。可这神医脾气十分古怪,到了洛阳之后,非要丞相亲自去请,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前往。”
钟繇道:“此神医姓甚名谁?可有真才实学?”
周默道:“此人名叫张戎,其父张仲景。”
“张仲景的儿子吗?”钟繇激动地问道。
“没错,我是在南阳乡下一山村将他找到的。”
钟繇见多识广,自然听过张仲景的大名,大喜道:“自张仲景殁后,世人皆以为其医术已经失传,没想到他还有后人尚在民间。周将军不远千里请来神医为景兴看病,钟繇当真十分感激。”
见钟繇首先表态,诸葛亮也马上道:“王公海内人望,若有机会能救他一命,我去做做这说客,自然是没有问题。而今日所议之事,实在事关重大,陛下当回去再好好想清楚了,来日召集臣等,再议不迟。”
事情能拖延下去,就有回旋的余地,而不是在刘协和钟繇这两个外人面前,大眼瞪小眼地犯着尴尬。
所以,在场的所有人,都表示了同意。
唯独刘禅自己不乐意了。
什么叫下次再议?今天好不容易才攒的局,把这些人忽悠到一起来,哪里还会有下次?
有了这前车之鉴,诸葛亮一定会严防死守,绝不给他下次的。
“相父,兄长!”刘禅急道,“我是真心诚意,想要逊位给山阳公!我们打着匡扶汉室的大旗,奋斗了这么多年,如今已经成功了一大半。只需要再前进一小步,将天下归还于真正的天子,便是大功告成,而这一切,难道不是世界本该有的理想中的样子吗?
“我视你们二人为父为兄,我们一直以来,都是推诚置腹,从不藏私。我知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,不容易办成。但只要你们两个支持我,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,即便阻力再强,也一定能成。
“只是,伱们为何要闪烁其词,避而不谈?为了这天下的公道人心,我刘禅连皇帝都可以不做,这么好的事,你们难道不支持我吗?难道你们只讲利益,而枉顾是非对错吗?难道我们非要向天下人宣称,我刘禅和父皇,不过是两个表里不一的虚伪家伙,打着匡扶汉室的旗号,却是想自己夺权做皇帝吗?”
这番话显然是刘禅在心里面想了很久的,虽然略显天真,但感情却是十分真挚。
能抛开自己的立场,放弃自己的利益,主动站在中立客观的角度说话,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。
显然,刘禅在蜜罐里被保护的太好了,把这个世界也想象的太美好太理想了,所以才会产生这种圣母式的博爱,以至于不知道人世间其实充满了豺狼虎豹,稍不留神,便是粉身碎骨。
“陛下,我知道你很着急,但你先别急。”周默道,“听我说一句。”
“兄长请讲。”
“饭要一口一口吃,路要一步一步走,陛下可以先下诏,封山阳公为王。”
“好吧。”
刘禅思索半晌,心知诸葛亮和周默都不支持他,也只好退而求其次,采纳了周默的办法,“我便先封山阳公为王,如此再行禅让,也更合礼法。相父以为呢?”
诸葛亮道:“封山阳公为王,我没意见。而且这件事我早已和太常、宗正等臣讨论过,只是还没有最终拟定,呈交陛下决定。我等以为,若封山阳公为王,可封为陈留王。”
董卓当年将刘协扶上皇位之前,刘协的身份就是陈留王,封其为陈留王,合情合理。而如今陈留郡尚在曹魏地界,刘协无法就藩,也就不足以对国家大局造成影响。
刘禅道:“好,那就依相父的意思办,即刻拟诏,封山阳公为陈留王。”
刘协诚惶诚恐,急忙跪拜谢恩。
既封了刘协陈留王,刘禅却还是心里不踏实,又唤宗正进来,查阅皇家族谱,按照辈分一算,刘协和刘备乃是同辈人,刘禅要比刘协矮一辈。
刘禅喜道:“竟不知,我与陈留王的辈分竟如此接近。既是一家人,我便认陈留王为叔父吧。”
相比于陈留王这个名头,刘协倒是更喜欢皇叔这个身份,不那么严肃,政治上显然也更加安全,于是满口答应下来,伏地叩首道:“谢陛下。”
周默在一旁,看到此情此景,心里却是暗自嘀咕:“奶奶的,好巧不巧,汉献帝竟成了刘皇叔,这剧本是不是演串台了?”
靠着封王加认叔,终于勉强安抚住了刘禅,在太后陪同之下,二人一起回宫去了。
周默也是长舒了一口气,辞别了钟繇和刘协,便与诸葛亮一道,前往张戎住处。
刚出了丞相府大门,周默见四下无人,便附耳对诸葛亮道:“丞相,在此事妥善解决之前,最好暂时限制钟繇的行动自由,免得他去外面乱说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诸葛亮道,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能限制得了钟繇,你也限制不了陛下。更何况,若为此事便限制了钟繇,反而显得我们心中有鬼。”
“陛下为何会有这种想法?”
“我也不知啊。”诸葛亮叹道。
路上,二人同乘一车,诸葛亮不停地揉着鼻梁,显得疲惫至极。
自从周默送给他那副眼镜之后,常年被眼镜压得难受,揉鼻梁已经成了诸葛亮的标志性动作。
“山阳公,呃不,陈留王的事,丞相打算怎么处理?”周默一上车,便迫不及待地问道。
诸葛亮道:“此事我早就想过多次了,封王,便是最好的办法。可是陛下……唉,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真是叫人左右为难啊。”
周默自穿越以来,还从来没有见过诸葛亮如此沮丧而无助,显然这并不是智力高低能解决的问题,而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皇权制度本身的制度性问题,以及配套的儒家文化本身的观念问题,绝非人力所能够轻易改变。
皇帝是个比黑煤窑还要高危的职业,缺乏良性的退出机制,你要么不当,要当就必须干到死,或者被人赶下来害死。中国两千年帝制,非正常死亡的皇帝比例极高,而能够跳出这个铁律的,屈指可数。
周默道:“丞相若是为难,我去跟陛下说,他比较怕我。”
“你又要跟陛下动粗吗?”诸葛亮瞪了周默一眼,“万万不可!你这么聪明的人,之前长安那事闹那么大,怎么还不长记性?何况君臣有别,我在时,尚能照拂你一时,等我哪天生病离世,由你来执掌朝政,你要如何与陛下相处?还是一言不合就动手吗?”
“那丞相就眼看着这傻小,不,陛下胡闹吗?”
诸葛亮道:“陛下可以胡来,但我终究是臣,我受先帝厚恩,虽死难报,先帝临终又将陛下托付于我,寄予厚望。所以,就算陛下再胡闹,那也是我教导的责任。我诸葛亮一生行事光明磊落,绝不会对陛下有半点不忠。”
“那陛下若是将来亲政,哪天发了疯,要砍丞相你的头,你也伸长了脖子让他砍吗?”
“是的。”诸葛亮闭眼道。
“那陛下若是大兴土木,大建宫室,贪图享乐,后宫搞几千个美女,天天不理朝政,任用阉宦,佞臣,搞得海内沸腾,民不聊生。丞相你也会继续效忠陛下吗?”
“我说过了,陛下若是如此,那是我的失职。”
“不。”周默道,“贪图享乐,是人之天性,将天下所有美女据为己有,也是普天下一般男人的终极梦想。任用阉宦,佞臣,因为他们恭顺,从不忤逆,不像董允这家伙,天天就是甩个臭脸,丞相如何,先帝如何,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,我要是皇帝,就算理智上知道他是对我好,但我也不可能喜欢他的。”
“陛下就是个中人之资,不过因为是先帝的儿子,所以才成了皇帝。玉不琢不成器,那本身也得是块玉才行。当皇帝,首要是得懂得权术,陛下性格善良平和,不贪恋权位,还带着股傻气,根本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,丞相你再怎么努力,也不可能把石头雕成玉,不是吗?”
“不必再说了。”诸葛亮显然不太爱听周默讲这些,摆手道,“我已经很累了,让我先歇一会儿吧。”
周默也只好闭嘴。
一路无话,马车很快到了地方。
那张戎正在院中研磨药粉,听到士兵通报诸葛丞相来了,喜上眉梢,还抽空回屋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,这才出来见人。
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,果然还是偶像男神出马管用。
“张公,这王景兴的病,就拜托你了。”
张戎恭敬地拱手道:“小事一桩,包在在下身上,我马上就出发。只是,丞相公务繁忙,何须亲劳大驾,派个人来说一声就行了。”
一旁的周默实在听不下去了,道:“张茅石,你……”
“住嘴。”诸葛亮冷冷说道,“事情紧急,不要再浪费时间了。你快带张公去王公府上看病吧。”
张戎应了一声,回去收拾了药箱,正要离开,仔细瞧了诸葛亮一眼,却是突然露出了异样的神色。
“丞相,让我帮你号一下脉,瞧一瞧身体吧。”
“我没事,就是有些累了。你们二人先去王景升家,这事要紧。”
“好。”张戎有些担忧地应了一声,临别之际,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瞧了诸葛亮几眼。
周默掀开马车的帘子:“别瞧了,张茅石,赶紧跟我走吧。”
张戎上了马车,却是问周默道:“丞相这些日子,身体可有异常状况?”
“你看出什么来了?”周默神经一紧,不由得问道。
张戎摇了摇头道:“不好说,可能是我看错了。周刺史,等我们这趟回来,请一定安排,让我帮丞相看看身体吧。”
周默点了点头,心中却是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