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7章 夜袭
关中以北,遍布黄土丘陵,沟壑纵横。稀疏的野草灌木点缀其间,增添了一抹春绿。
马谡全副甲胄,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,身后旌旗飘荡,士兵列着长长的队伍,疾步前行。
大军正全速开往合阳。
沿途路上,不断遇到成群结队的百姓南下逃难。只是,当他们看到马谡的军队,全都像是惊弓之鸟一般,惊恐地四下而逃。
“乡亲们,不要跑,我们是汉军。”马谡大喊。
然而,马谡纵使喊破嗓子,也没人听他的,人们跑得反而更快了。
谁知道是受了多大的惊吓,才有这样的应激反应。
马谡无奈地摇了摇头,心中焦急,调转马头,沿着队伍一路催促,命大军加速前进。
很快,军队抵达了合阳县城。
放眼望去,原本宁静祥和的小城,此时却是一片焦土,满目疮痍。
尸体横七竖八,遍布大街小巷,甚至有不少衣不遮体的女尸,显然是遭遇了非人的折磨。
马谡皱着眉头,心如刀绞,命将士们收敛尸体。
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县吏,询问之下,得知匈奴人一番劫掠之后,向西去了。
“向西去了?西边能去哪里?”马谡问道。
那县吏道:“小人不知,合阳以西,并无大县,都是乡亭村舍。”
“这些匈奴人,连穷苦的乡村都不放过吗?”马谡异常愤怒。
略作思索之后,马谡在合阳留下三百兵马,命他们组织起剩余的县吏县兵,一边救护伤者,重建秩序,一边严加巡视,防止匈奴人再犯。
听说北边的夏阳县也遭了劫难,马谡又派了三百人,前往夏阳救助。
他自己则带着其余的两千多兵马,向西前进,追踪匈奴人的行踪。
大军沿着弯弯曲曲的沟壑小道,追踪了整整一天,路过了几个村庄,都已被洗劫一空,却始终不见匈奴人的踪迹。
日头渐渐偏西,马谡又来到一处被劫掠过的村寨。马谡仔细查看,见地上的尸体鲜血还没有凝固,又从老乡口中得到确认,匈奴人刚刚离去不久,应该走不太远。
“追!”
马谡心中焦急,纵使天色已晚,依旧带领士兵继续前进。
终于,傍晚时分,经过一个小村庄,远远便看见火光冲天,听到马嘶犬吠之声。
马谡见状,急忙带着人马上前,果然迎面撞见一伙儿几十个匈奴骑兵,驮着大包小包的粮食,后面用绳子牵着一群羊和女人,显然是刚刚抢掠而来的财物。
见汉军人多,匈奴头领果断一声口哨,带着手下掉头就跑。抢来的羊群和女人不方便带走,就全都丢下不管。
“追!”
马谡已经追踪他们半天,见到沿途惨状,早就恨得咬牙切齿,岂能轻易放过?
虽然他不擅长战斗,但还是一咬牙,猛夹马腹,亲自带着手下的数十骑兵,直追了上去。
一些匈奴人舍不得丢下劫掠的战利品,稍有犹疑,便被马谡追上,马弓手一轮齐射,将好几个匈奴人射落马下。
其余匈奴人见状,跑的更快了,一边跑,还一边回头放箭,距离却越拉越远。
追了半晌,马谡见天色已晚,己方骑兵数量也少,不敢太过深入,于是忍住内心的不甘,下令停止追击,返回村中。
多亏马谡军来的及时,女人和羊群还没来得及被匈奴人带走。等马谡赶回村庄,士兵们已经给女人们松了绑,送回家里,正喊村民们出来,认领自己家的牲口。
这一趟虽然没有全歼这波匈奴人,但也算有所收获。至少解救了一些人质,还抓到了几个活着的匈奴兵。
这些匈奴兵多已受伤,马谡命人将他们押了上来,跪成一排。
村里百姓见到汉将军审判贼人,也都纷纷凑成一圈围观。
“你们首领在哪里?”马谡问其中一人道。
“石咀镇。”
“放屁。”马谡手持环首刀,一刀下去,剁掉了这个匈奴兵的三根手指。
“啊!”这匈奴兵惨叫一声,倒在地上打滚。
“你来说。你们首领在哪里?”马谡问另一人。
“真的……是石咀镇,是石咀镇啊,将军,我没有骗伱。”这人被同伴的惨叫已经吓坏,果断回答道。
“全都杀了,一个不留。”马谡得到了想要的消息,于是向副官张休丢下一句话,转身离去。
张休知道马谡和一般粗鲁的将军不同,他平日里是个仁慈的人,也非常在乎自己的体面。今日显然已是恼怒至极,否则绝对不会口吐脏话,还亲自挥刀,砍掉那匈奴人的手指。
于是,张休毫不犹豫,一刀一个,先将匈奴人的手指全都砍断。
惨叫声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。
围观的百姓们也不惧怕,反而纷纷大声叫好。
“王八蛋,真是罪有应得。”
“抢我们东西,活该断手。将军砍得好啊!”
等他们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,张休才命人将他们喉咙割断。
“这些都是匈奴人。”张休对围观的百姓们道。
“匈奴人太坏了,听老人讲过去的故事,匈奴人没少干过坏事。”
“可匈奴人都多少年没有作乱过了,为啥现在又来了?”
张休道:“匈奴人都听魏国的,是魏国派他们来的。匈奴人是坏,但毕竟是蛮族野人,魏国更坏,他们故意杀自己人。”
一名里正道:“是啊。魏国根本不把百姓当人,经常强行征发青壮劳力,去许都屯田,实际上是做去农奴,全都累死在田里,当了肥料。”
短短几句话,结合今日发生的事,匈奴之狠,魏国之恶,就深入了百姓人心。
张休行刑完毕,回去向马谡报告,问道:“将军,天色已晚,是否埋锅造饭?”
马谡没有回答,反而道:“你去问问百姓,石咀镇在哪里。”
不多时,张休便问到了消息,回禀道:“将军,石咀镇是个大镇,在北边三十多里的地方。”
马谡看看天色,星星点点,已经入夜。犹豫片刻,开口道:“传令全军,不用埋锅造饭了,将士们辛苦一些,只吃些随身干粮,稍作休息之后,我们连夜就出发。”
“去石咀镇吗?”
“是的。”马谡道,“兵法云,兵贵神速。既然已经得知匈奴人首领的具体方位,且敌人多半也不会料到我们会半夜来攻。此时应连夜行军,出其不意,趁其不备,一定能大获全胜。”
张休想要说些什么,但犹豫片刻,还是只说了一声遵命,便严格按照马谡的命令,去安排士兵行动了。
当夜,士兵们稍作休整,便整队出发,一路借着月光,向石咀镇进发。
虽然道路曲折,晦暗不清,但马谡寻了几个胆大的村民做向导,倒是也不至迷路。
士兵们熬夜行军,十分疲劳,但马谡心情急切,只怕匈奴人天亮后跑掉,于是亲自监督全军,一路催促。
寅时初刻,一行人终于赶到石咀镇,距离镇子尚有五里,马谡即命全军熄灭火把,轻声慢行,横衔枚于口中,尽量不发出动静。
到了镇口,马谡拿起望远镜,远远望去,却见镇上一片漆黑,除了星星点点几处灯笼,什么都看不清。
他不敢大意,即刻派人前去探查。
不多时,探子回报说,镇上果真戒备森严,有披散着头发的匈奴人在四处巡逻。很多房屋门口都半卧着休憩的马匹,数量极多,显然不可能是镇民的马。
“可探知他们首领在何处?”马谡问道。
“镇子不大。我只看到镇南一座大屋,外面点着灯笼,戒备最为森严,根本无法靠近。”
显然,如果敌酋就在镇中,多半就在这座大屋之中了。
马谡听完,猛地拔出佩剑,大声道:“将士们,点起火把。”
转瞬间,热烈的火光熊熊燃烧起来,映红了将士们的脸庞。
“将士们,随我直取镇南大屋,擒拿匈奴贼首!”马谡大喊一声,随即拍马向前,带头冲入镇中。
“杀!”士兵们浩浩荡荡,紧随马谡而上。
本来安静的小镇,顿时乱作一团,马匹惊叫而起,四处乱跑。
很快,马谡带着人马来到镇南那座大屋,只是,除了零零星星几个匈奴散兵之外,却没有见到任何匈奴大股部队出来抵抗。
他心下疑惑,命张休带人进去搜查。很快,张休出来回报:“将军,里面空无一人。”
“不好,我们中计了。”马谡心中猛地一颤,对张休道,“速速集结士兵,撤出镇子。越快越好!”
然而,为时已晚。
还没来得及行动,突然间,镇外火光四起,数不清的匈奴骑兵大声叫喊着,举着火把,四面包抄而来。
“镇定!镇定!”
“都聚在一起!不要慌!不要乱跑!”
马谡部下的士兵们也算训练有素,在张休等将军的号令之下,大部分士兵很快都集结在一起,摆好阵型。
匈奴兵几番冲击汉军阵线,都被击退。吃了几次小亏之后,他们也知道汉军的厉害,不敢再次迫近。
只是,到手的肥肉,匈奴自然不会放弃,强攻不成,他们马上改换了战术,不再寻求短兵相接,只是在汉军的阵线外围持续不断地骑着马奔来奔去,大声叫喊着。
时而突然缩小包围,放几支箭,让人神经为之一紧,时而又稍稍散开,似乎是想麻痹汉军。
张休也算久经战阵,经验丰富,看了一眼敌人的战术,便知情况极为糟糕。
倘若敌人一股脑冲上来决战,他并不惧怕,或许战况会很惨烈,但肯定也是匈奴人死的多一些。
但如果敌人游而不击,采取消耗的战术,那么时间一久,汉军必然会被耗得油尽灯枯,不战自溃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天渐渐亮了。
匈奴人一直围而不逼,游而不击。却也没有退却的意思。
他们已经看出,汉军将士十分疲惫,且没有携带太多补给。耗下去,必胜。
张休急忙寻见马谡,开口道:“将军,我军将士本就疲惫,这么耗下去,不是办法。依我之见,将军应尽快带一支人马,朝南面寻一个突破口,冲将出去,寻求援军,由我来拖住敌人。”
“我跑了,你怎么办?”
张休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土塬高丘,冷静地道:“我准备带人去那里坚守,等待援军。”
马谡望了一眼那处土塬,摇了摇头道:“那土塬虽是高地,易守难攻,但上面没有水源,恐怕撑不了多久。”
“将士们身上带着水囊,省着点喝,可撑一两日,水喝完了,还有草汁,没有草汁,还有尿水,可撑五日之久。五日时间,足以等到援军赶来。”张休道。
马谡沉默了。
张休焦急道:“将军,快做决定吧。时间一分一秒,都很宝贵。”
只见马谡眼神一凛,突然开口:“那便由我来带人坚守土塬。你带着我们所有的骑兵突破南下,去搬援兵!”
张休一愣,似乎没听清马谡的话,问道:“什么?”
“你去搬救兵,我来坚守。”马谡坚定地道,“全都是因为我被怒火一时蒙蔽,才犯下大错,中了匈奴人的奸计,拖累大家陷入这等局面。我不能先跑。”
“不妥。”张休果断道,“将军,这场战斗,一定会十分艰难,将军…将军身份贵重,不容有失,还是换我来守,更为妥当。”
“混账话!”马谡突然大骂一句,大声道,“我是主将!主将岂有临战而逃之理?”
张休愣住了。
没错,一军之主将,岂能临战脱逃?
可是在他印象里,像马谡这样的文官出身的将军,和一般行伍出身的将军是完全不同的。
他们是大族子弟,家境富贵,他们读过很多书,懂得很多兵法,却没有吃过很多苦。
相比行伍出身的莽夫将军,他们往往更为柔弱,意志力不够顽强,且缺乏胆勇之气。
像坚守阵地这样的硬仗,让马谡来打,似乎缺了点说服力,尽管他是主将。
相反,若是王平这样的大老粗在此地为主将,张休一定不会提议让他去搬救兵。
张休望向马谡,见他的身体都在颤抖,显然内心十分激动,可他的眼神,却是倔强而坚定。
“将军。”张休道,“四天,给我四天时间。我必带援兵回来!”
“好!”马谡笑了笑,“我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张休强忍住心中澎湃热烈的情绪,领命退下,在步卒的掩护之下,带着那仅有的几十个骑兵,突破包围,向南奔驰而去。
匈奴人马上派了两百多骑前去追赶,马谡遥遥望见,心中充满担忧,也不知道张休是否能够成功逃脱。
回过头来,趁着匈奴人分神之际,马谡马上带领士兵们,且战且退,朝着那土塬缓缓移动过去。
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,付出了近百人牺牲的代价,全军终于移师塬上。这下,有了地形的掩护,疲惫的将士们也得以稍作喘息。
马谡躺在草地上,虽然头脑昏沉,四肢百骸都疲乏酸疼,但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他的内心很慌。
尽管他已经打过不少场仗,但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慌过。
毕竟,即便街亭血战之时,身边也有像赵云或王平这样的定心丸。
而现在,一切只能靠他自己。